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略論清初江南理學之風
——以陸桴亭、陳確庵為例
作者:嚴壽澂
來源:作者惠賜《儒家郵報》
時間:孔子2564年暨耶穌2013年6月2日
摘要
古人論清代學術,年夜率以為明亡之后,理學風氣衰歇,再無理論之建樹,代之而起者乃所謂實學。然若細檢清初文獻,可知雍、乾以前,理學之風實頗盛,江南尤然。須知所謂理學者,以實踐為要務,以鄉里為始基,與古人心目中之哲學,本自有異。清初江南理學諸公,痛全國之多故,懲士風之不振,乃相與講明事理,身體力行,又究心鄉邦利病,布德施化。其流風余韻,延至平易近國仍未斷絕。茲以太倉陸桴亭(世儀)、陳確庵(瑚)二師長教師為例,略作論說,以就教于學界。
關鍵詞
清初理學 陸世儀(桴亭) 陳瑚(確庵) 敬 講學
一、序文
今時學者論清代學術,年夜都認為明末以降,理學衰歇,所謂實學代之而起。其重要依據是,清代的理學人物,年夜都在理論上無多建樹。但是須知,理學并不是東方意義上的純哲學。現代新儒家宗師熊十力,欲與東方哲學及佛學爭一日之短長,終其平生,孜孜于儒學的理論建構,以為宋代表學家雖“嚴于治心”,卻“疏于治物”,理論上甚為缺乏。但是同時又指出:“理學之為學,無妨從俗言之,曰生涯哲學。”是以,“理學在哲學界,別是一途,不當以理論求之。”[1] 按:此語甚諦。要言之,儒學的最基礎,實在于學做人,而學做人必須從心腸上扶植,重在品德實踐,僅有理論建構,無濟于事。因學做人而嚴于治心,趨于理學,可謂勢所必至。更須知,人是社會性的生物。依儒家之見,人對于同類有基礎的同情之心,此心內在于人道,即所謂仁。人與禽獸的最年夜區別,端在于此。儒家是以重一“推”字,故曰“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幼吾幼以人之幼”(《孟子·梁惠王上》)。所謂“親親而仁平易近,仁平易近而愛物”《孟子·盡心上》),恰是這一境界。
明清之際,遍野哀鴻,人倫劇變,真孟子所謂所謂充塞仁義,率獸食人,顧亭林所以有“亡全國”之嘆也。仁心未泯的儒者,豈能對此淡然不顧。但是氣節之士身處鼎革關頭,又焉能泯絕舊君故國之思而靦顏事仇。其處之之道,則是“隱居以求其志”。此所謂志,如徐澄宇(英)所指出,乃是“吾十五而志于學”(《論語·為政》)之志,亦即所志在圣賢。[2] 圣賢決非自了漢,所關切的不是個體的解脫或獲救,而是圓顱方趾同類的福祉。故孔子曰:“鳥獸不成與同群,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?”(《論語·微子》)
以一逝世堅拒康熙帝召見的關中年夜儒李二曲(颙,字中孚),恰是“隱居以求其志”的典範。其口傳之〈匡時要務〉,開首即云:“年夜丈夫無心于斯世則已,茍有心斯世,須從年夜最基礎、年夜肯綮處下手,則事半而功倍,不勞而易舉。夫全國之年夜最基礎,莫過于人心;全國之年夜肯綮,莫過于提示全國之人心。然欲醒人心,惟在明學術,此在本日為匡時第一要務。”學術則不講不明,是以,“立人達人,全在講學;移風易俗,全在講學;撥亂返治,全在講學;旋乾轉坤,全在講學。為上為德,為下為平易近,莫不由此。今生人之命脈,宇宙之元氣,不成一日息焉者也。息則元氣索而生機漓矣”。[3] 清初理學之士,不愿出仕新朝,又不克不及恝置斯世,其立品治學之所祈向,可謂歸納綜合于此數語中了。
鼎革之際,杏花煙雨的江南,多義士,多遺平易近。興兵于山海之間,百折不撓,卒以身殉的張蒼水(煌言,字玄著);屏跡天平山中,終身不進城市,以底于完節的徐俟齋(枋,字昭法));皆為江南之產(蒼水籍鄞縣,俟齋籍長洲)。可見江南士年夜夫,絕不僅是古人所艷羨的風流佳人,終日徘徊于花間尊前,吟詩作畫,度曲吹簫,此中年夜有艱苦卓絕、堅守氣節的講學之士。昆山朱致一(用純,號柏廬)致徐俟齋書有云:“孔子曰‘修己以敬。’己非外人物而為孤孑之己,修亦非外人物而為偏寂之修。與人接物而不掉其敬,恰是持己而不掉其敬,故一修己而人安蒼生安。弟嘗謂若視別人一分可忽,即是本身一分學力未到。此語諒不背圣賢修己之旨。蓋圣賢實見人之于我,此心同,此理同,吾無可驕于彼,彼無可為吾忽也。”[4] 身為遺平易近,韜光養晦,不仕新朝,但是痌瘝在己,不克不及忘情于斯世斯人。張橫渠〈西銘〉所謂“平易近吾同胞,物吾與也”,恰是此物此志。
陸桴亭(世儀,字道威),明諸生。明末“復社方盛,招之勿往”,與同里陳確庵(瑚,字言夏)、盛冷溪(敬,字圣傳)、江藥園(士韶,字虞九)諸人,“相勵以道義,為體用之學”。[5] “明亡,嘗上書南都,不見聽,又嘗參人軍事”。事敗,“鑿地寬可十畝,筑亭此中,高臥閉關謝客”,故自號桴亭。全國既定,應諸生之請,講學東林、毗陵二書院,“復歸講于里中,當事者屢欲薦之,力辭免”。[6] 同治七年,合肥蒯德模出任太倉知州,尋訪陸、陳、江、盛諸人遺跡,低佪感歎,以為四師長教師“講道于荒江寂寞之濱,閉戶潛修,一洗靡麗聲華之習,而正學復明于世。其流風余韻,予嘗慨焉慕之”。于是三年后,捐俸刊刻《陸陳兩師長教師詩文鈔》(《桴亭師長教師文鈔》六卷、《續鈔》一卷、《詩鈔》八卷,《確庵師長教師文鈔》六卷、《詩鈔》八卷))行世。[7]
桴亭、確庵二師長教師,哀平易近生之多艱,痛士風之不振,相與講明事理,以敬天為宗,固守程朱家法,身體力行,同時又究心鄉邦利病,布德施化,足為清初理學典範。表揚鄉先賢,發潛德之幽光,乃后起者之責。茲不揣淺陋,以《桴亭師長教師文鈔》、《確庵師長教師文鈔》諸文及《思辨錄輯要》有關章節為例,參以張楊園(履祥)、徐俟齋、朱柏廬諸人之作,略述清初江南理學之風,以就正于學界。
二、敬為做人最基礎
清人論理學,群推二陸師長教師為程朱正宗。二陸者,一為稼書(隴其),一即桴亭。稼書論學,一以程朱為準,所謂粹然醇儒,年夜為清廷所尊,從祀孔廟,賜謚清獻。但是正如錢賓四所指出,其論學,“門戶之見過甚,并時學者已不滿”,如湯潛庵(斌)即曾“貽書諍之”,而稼書終不克不及改。[8] 桴亭之學,則堂廡特年夜,不僅不立程朱門戶,甚至亦不立道學門戶。聲稱道:“儀無主旨,但只教人真心做圣賢。”[9] 真心做圣賢,便無需道學門戶。故曰:“道之外無學,道學之外無人。”是以,“不用說道學,只是做人。做得一分是一分,做得兩分是兩分,做得八九非常是八九非常”。而做人則是“須做正經人,自皇帝以致于庶人,一是皆以正經為本”。[10] 道學所講者,恰是若何切切實實,往做一個正經人。而“晚世講學,多似晉人清談”,清談最為害事,孔門則“無一語不教人就實處做”。故所謂講學,決非“口舌相角勝”,而是“君君臣臣父父子子,各務躬行,各敦實行,庠序之中,誦詩書禮樂罷了”。否則便如明代嘉靖、隆慶之間,“講學者以多為貴,呼朋引類,動輒千人,附影逐聲,廢時出事,甚至有借以行其私者,此所謂處士橫議也,全國何賴焉。”故曰:“全國無講學之人,此世道之衰;全國皆講學之人,亦世道之衰也。”[11] 可謂慨乎其言之矣。
其心目中的道學,并不僅是一己的修身,而是品德修養與經世功業兼備。故曰:“凡經皆體,凡史皆用。不知經,內圣之學不明;不讀史,外王之道不具。二者不成偏廢也。”[12] 錢賓四是以認為:“桴亭學之最值稱道者,乃在其理學與經濟之兩面兼盡。……自朱子后,能本末精粗,內外體用,一以貫之,實惟桴亭有此蘄向,亦有此造詣。”[13] 稱頌可謂備至。
桴亭以為,“古昔圣賢所謂內圣外王、有體有效之學”,便是德業兼備:
德者,體之立也,內圣之所由積也;業者,用之著也,外王之所由成也。德非一,自一介之士一言一行一念一事,與夫卿年夜夫之三德六德,以致于堯舜之精一執中,微與著分歧,而皆謂之德;業非一,自門生之六藝詩家教共享會議室書、文章著作,與夫受一命之榮而治平易近事神,以致王者之平章協和、配天享帝,小與年夜分歧,而皆謂之業。德與業,人之所同,而所以進之修之者,萬有分歧。[14]
萬有分歧之中,自有其雷同者,即敬,此乃進德修業的基礎。故曰:“只提一‘敬’字,便覺此身舉止動作,如在明鏡中。”“敬如日月在胸,萬物無不畢照。” 又曰:“人心多邪思妄圖,只是忘卻一‘敬’字。‘敬’字一到,正如太陽當頭,群妖百怪,迸發無跡。”[15] 故曰:“‘敬’字為心法。”依理學家之說,“滿街人都只是這個心,這個心都可以做圣人”,但是圣人卻不是人人能做,個華夏因,恰是少了這個“心法”。[16]
崇禎十年丁丑,桴亭、確庵與盛冷溪、江藥園四人,“相約為遷善改過之學。時桴亭作《格致篇》,首提‘敬天’二字”。[17] 以為敬天便是“敬吾之心”,“敬吾心如敬天,則天人可合一矣,故敬天為進德之門”。嗣后讀薛文清(瑄)書,有云:“敬天當自敬心始。”年夜為嘆服,以為先得我心之同然。[18] 桴亭認為:“天即理,心即天。要知得心與天與理無二處,方是真敬。否則,猶只是禍福恐動。”“人須是時時把此心對越天主。”“交流每念及‘天主臨汝,無二爾心’,便覺得百骸之中,天然震悚,更無一事一念可以縱逸。”“‘昊天曰明,及爾出王。昊天曰旦,及爾游衍。’識得此意,不特闇室屋漏,即閨門枕席之際,俱有個天在。”又曰:“能敬天方瑜伽場地能與天合德。”“人心中過不往處,即不成對天處。可以對天處,即人心中過得往處。只此即是天人一理。”“人能無念不成對天,覺得鬼神禍福之念,不唯不生恐動,且覺自有親切處。蓋與六合合德者,即與鬼神合其吉兇也。” [19] 更強調:“‘敬天’二字尤為吃緊。蓋能敬天,則時時有天主臨汝之念,理欲之界截然清楚。”[20] 按:一方面極具宗教性的虔誠,另一方面又屏棄鬼神禍福之說,的是儒家正脈。
桴亭又指出,居敬與窮理不成偏廢,敬天與敬心本為一事。“但須先認得‘敬’字親切,不成豫將書傳上老頭巾話填塞胸中。依樣葫蘆,便易進板腐一路”。所謂敬,“只是此心時時刻刻,可對神明,可對天主。最基礎一立,自能觸處洞然。然后將此心往窮理,細而一念一慮之微,年夜而萬事萬物之眾,時時刻刻,辨個天理人欲。久久這般,便為圣為賢,參六合、贊化育,都非難事”。究極而言,居敬與窮理,“兩者只是一事。居敬而不窮理,則敬為失;窮理而不居敬,則理為支蔓”。要言之,“戒懼為最基礎,格致為工夫”。[21] 按:所言全與朱子居敬窮理之旨相合。但是桴亭“于道學一途,尤不喜言主旨”,以為此乃“分門別戶之漸”。其自己并非“沾沾舉似一二語以為言者”,只是“甘苦自知之處,與後人暗合”罷了。本身常日自勵,以“‘心為嚴師,隨時精察’八個字做主”,工夫日久,方知“程朱教人進伎倆門”的居敬窮理,“真徹上徹下、徹始徹終之語”。此一事理,具見于圣賢書卷中,只是“吾人不克不及以本身身心一印證”罷了。[22]
清初理學之重視工夫,即此數語而可見。古人陸寳千傳授,對個華夏因,有簡明而中肯的說明:
蓋王學之在晚明,特重本體之主動性,以為道面前便是,不假設定,由是流于“虛玄而蕩”,“情識而肆”,其勢不克不及不變。高景逸、顧涇陽、涇凡兄弟于無善舞惡性之體一語即持異議,其后學者多轉而重視功夫。功夫進手在使學者有所依循,朱子之學,講求涵養在主敬,致知在格物,與陽明之致知己,較為具體而有痛處,逐漸為人所重。故明末清初,孫夏峰、李二曲、黃梨洲號稱三年夜儒,仍然講演陽明之旨,但是亭林即主朱子,其他遺老,痛明之亡,追咎王學,頗多轉宗考亭,闇然自修者,若陸世儀、張履祥、呂留良、朱用純、應撝謙等,皆內行無疵,康熙一代之朱學固在野而不執政也。[23]
按:所言甚諦。桴亭〈答漢陽黃赤子論學書〉有一段自述功夫之語1對1教學,可為陸傳授此說作左證。其言曰:
弟竊謂“恒”字“獨”字,終身可行,然緊要處尤在一“敬”字。丁丑初衷學時,起手得力,絕類陽明。蓋從百千憂患中逼發此心,忽見得天人一理處,不覺手舞足蹈,自謂功夫易簡直捷,從此可一了百當。迨彌造彌遠,而益嘆此心此理之無窮極,前此得力,止是起手處,全未是畢竟處。《中庸》有言:“尊德性而道問學。”尊德性功夫,一兩言可盡,然道問學事,難道尊德性事。學問有一毫未到,則德性有一毫未盡,未可謂一時悟徹,便可袖手弄白日也。[24]
桴亭揭出一“敬”字,乃是一條一血痕,自實地功夫中體會而得,決非泛泛之論。談理學而不從此等處著眼,終隔一層。
陳確庵對于桴亭《格致編》所揭“敬天”二字,尤為贊賞,以為“窺見千圣心法”。于是“用力此道,頗得要領。因定為《日紀考德法》,而揭“敬勝’、‘怠勝’于逐日之首;‘格致’、‘誠正’、‘修齊’、‘治平’于每月之終。自是以后,同道漸廣,旬有旬會,月有月會,講習商討,多歷年所”。不意崇禎己巳(二年)、庚午(三年)之交,“歲且洊饑,蝗蝻疫癘,平易近不聊生”。不數年間,“宗社化為邱墟,詩書委諸草莽,更有不忍見聞者矣”。[25]
確庵由是體會到,全國治亂,皆人心為之,“人心不逝世,則天命風行而乾坤立;人心逝世,則天命不可而乾坤亦幾乎毀矣”。鼎革后,遁跡鄉里,與友人、同學砥礪道義名節,“有蓮社之約”,略師藍田《呂氏鄉約》、朱子《白鹿洞學規》之意,“以期善相勸,過相規”,“然不過粗略罷了,尚未足以暢厥指也”。于是“復取《年夜學》中‘格致、誠正、修齊、治平’之目,條分縷析,畫為義例,俾同人有所遵照。而小學則本夫子‘孝弟’數言,約其年夜凡,以附其后”,令其二子“亦從事焉”,“合之為《圣學進門書》”。以此為兢兢奉行之規矩準繩,深看有人能“振起而昌年夜之”,俾“人心可以逝世而復生,年夜道可以晦而復明,三代之人材可以絕而復續也”。[26] 此書有小學、年夜學兩部門,“分小學為六,曰進孝,曰出弟,曰謹行,曰信言,曰親愛,曰學文;分年夜學為六,曰格致,曰誠意,曰正心,曰修身,曰齊家,曰治平。小學先行后知,年夜學先知后行,小學之終即年夜學之始,而逐日課程即以敬怠善過自考”。[27] 可見書中重心,正在于敬。
確庵論“日省敬怠”,云:
正人莊敬日強,安肆日偷。小學不由乎敬,則無以涵養乎來源根基,而謹乎灑掃應對之節,與詩書六藝之教;年夜學不由乎敬,則無以開發聰明,進修德業,而致明德新平易近之功。敬也者,圣學之所以成始而成終也。有內敬,主一無適是也;有外敬,整齊嚴肅是也。有靜時之敬,戒慎不睹、恐懼不聞是也;有動時之敬,喜怒哀樂、發皆中節是也。有一日之敬,終日乾乾夕惕若是也;有一息之敬,終食之間不違仁是也。有統體之敬,欽明恭己、圣敬日躋、緝熙敬止是也;有物物之敬,手容恭、足容重、非禮勿視聽、非禮勿言動是也。故容有善而未必敬者矣,未有敬而不善者也。[28]
論居敬的條目與工夫,頗為詳備。
桴亭、確庵,學宗程朱而不存門戶之見,一以躬行實踐為重。桐鄉張楊園,亦宗朱子,但是從學之途,與陸、陳二人有所分歧。早年“讀《小學》、《近思錄》有得,作《愿學記》”。后渡江而東,拜劉蕺山(宗周)門下。聞甲申三月之變,“縞素不食”,步歸桐鄉楊園村,闇然自修,“益肆力程朱之書”。乃覺蕺山“個人空間《人譜》‘獨體’之說,猶近陽明,然以師故不敢言”。[29] 及至暮年,應人之請而批陽明《傳習錄》,有云;“一部《傳習錄》,只‘驕吝’二字可以蔽之。姚江自以才智過人,又于二氏有得,逞其長以覆其短,故一意排擠儒先。盍思《論語》曰:‘若有周公之才之美,使驕且吝,其余缺乏觀也已。’”于有明一代表學,最為推重者為曹(端)、薛(瑄)、吳(與弼)、胡(居仁)四家。以為胡氏《居業錄》“有謹嚴整肅氣象”,薛氏《讀書錄》則“有廣年夜自得氣象”。云:“愚意朱子《近思錄》外,可輯為《四子近思錄》。”[30] 可知其不喜陽明,全從“敬”字著眼。
楊園平生,守禮惟謹。其《備忘錄》有云:“禮為立品之干。”“輕視禮者,希不流進于禽獸之域。一身一家亦然,邦國全國亦然。”又曰:“禮之最基礎從仁而生,禮之節文以義而起。《中庸》曰:‘仁者人也,親親為年夜;義者宜也,尊賢為年夜。親親之殺,尊賢之等,禮所生也。’知禮所以成性,故禮不成以不學也。關中之學以此為先,蓋所以與?”[31] 而禮的最基礎在敬,故曰:“程門‘居敬’,是徹上徹下工夫。”[32] 其與何商隱(如霖)書第一通有曰:“禮以敬為本,敬則自無非僻之干,人欲退而天理還矣。欲退理還,則終日言言其所當言,終日行行其所無事而靜矣。故又曰:‘無欲故靜。’然則茂叔、子厚,雖不言主敬,而敬在此中矣。”[33] 道光年間,堅持程朱門戶的善化唐鏡海(鑒),著《國朝學案小識》,分“傳道”、“翼道”、“守道”、“經學”、“心宗”諸目。楊園列進“傳小樹屋道”卷一,地位僅次于陸稼書。其所以這般推重,端在楊園之居敬守禮。[34]
教學徐俟齋志節堅貞,學養醇厚,羅雪堂(振玉)以其與顧亭林(炎武)并列,譽為吳中節義的典範。[35] 朱柏廬致俟齋書,硁硁以為,俟齋雖艱苦卓絕,于“主敬”一事,則“尚未密”。其言曰:
古人有以程子主敬之學為執著而不圓通者,又有以為未足盡圣人之學者,弟獨以為敬即天行之健。天一息不健,則四時不可;一端不健,則萬物不生。《易》于“乾”言“健”,不言“敬”;于“坤”言“順”,即言“敬”。圣人法六合之健,故六經、四子皆有“敬”也。一敬而全國之理得矣,全國之能事畢矣。堯之“允執厥中”,敬也;舜、禹加之以“惟精唯一”,而敬尤著。不敬則雜,何由精;不敬則輟,何由一?自講座場地是以后,歷圣群賢,未有外敬以為學。至于文王,而《詩》《書》所以言其敬者,尤為曲盡。使非文王實有以積中而著外,安能稱道精微若是?故曰:“文王我師也。”但敬有天然者,有強勉者。不思而得,不勉而中,從容中道,天然之敬也。非禮勿視,非禮勿聽,非禮勿言,非禮勿動,強勉之敬也。吾輩能于一念之發,一物之應,實下強勉之功,天然漸進有得。以吾兄二十年之年夜節苦行,敬身之道,當今之世,孰逾吾兄,而手教猶云:“結習既深,根塵難泯。既知之,復蹈之;既悔之,復犯之。”……所云既知復蹈,既悔復犯,必有實見其然,而非貌為是說者。此無他,主敬未密耳。[36]
按:較前引陳確庵論敬一節,愈覺深刻。從中更可見,其時講學之士,以道義相商討,彼此間婉言無隱,相期共登于圣域。是為理學真血脈。
三、講學著書與淑世
《論語·為政》載:
或謂孔子曰:“子奚不為政?”子曰:“《書》云:‘孝乎惟孝,友于兄弟 TC:9spacepos27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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